一上海滩的初秋，空气里浮动着金钱与野心的燥热。陆家嘴的钢铁森林在晨曦中苏醒，
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恒信资本顶楼，那间能俯瞰整个外滩江景的办公室，
此刻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苏晚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三十二岁，恒信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候选人，连续五年业绩断层第一，
她亲手带出来的团队啃下了业内公认不可能完成的跨国并购案。她拥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履历，
近乎严苛的自律，以及一副足以让任何时尚杂志封面失色的皮囊。可这一切，
在董事会那张沉甸甸的红木长桌面前，似乎都轻飘飘的。就在昨天下午，
那个冗长而充满暗示的晋升评审会上，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如同从财经杂志封面抠下来的老董事长，
用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慢悠悠地开口：“小苏啊，
能力、魄力、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不过嘛……董事会考虑的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核心管理层。
家庭，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也是一个人责任感和抗风险能力的重要体现。
你……个人情况如何？”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几道目光，
有惋惜，有探究，更多的是心照不宣的了然，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单身天花板”。
金融圈里心照不宣的铁律，尤其对爬到高位的女性。
单身意味着“不稳定”、“可能随时为感情分心”、“缺乏家庭牵绊可能更激进冒险”。
苏晚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一路披荆斩棘，
踩着无数质疑和明枪暗箭走到这里，最后竟被这样一道无形的、可笑的藩篱拦住？
她需要一张结婚证。
一张能堵住悠悠之口、证明她“稳定”、“成熟”、“值得托付重任”的纸。至于婚姻本身？
那不在她的核心战略考量范围内。效率、收益、可控性，才是关键。“帮我筛选目标，
条件明确。”苏晚回到办公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锐利，像在布置一项重要的尽调任务，
“男性，年龄相当，背景干净无重大污点，形象气质上得了台面，有基本的社交礼仪。
最重要的是——清醒，懂分寸，明确这是一场纯粹的交易，
不会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感情纠葛和利益纠缠。经济状况……不重要，但人要体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查查最近沪上那些落魄的名门之后，或许有合适人选。
他们懂规矩，也最需要资源。”助理林薇效率极高。几天后，
一份精简的档案放在了苏晚的案头。照片上的男人，即使只是一张随意的抓拍，
也透着一股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与贵气。沈确。名字很特别。资料显示，
曾是沪上沈家这一代最被看好的继承人，真正的天之骄子。
然而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家族内斗，父亲黯然离场，母亲远避海外，
他名下所有股份、资产被家族信托强行冻结接管，理由冠冕堂皇——防止“年轻气盛，
决策失误”。一夜之间，云端跌落泥沼。
苏晚的目光停留在沈确的履历上：顶尖藤校金融与艺术史双学位，曾在欧洲顶级画廊任职，
归国后短暂执掌过家族旗下一个文化基金，成绩斐然。即使落魄至此，
他租住在法租界一栋需要共用厨卫的老洋房里，却依然能穿着熨帖的旧衬衫，
出入一些门槛极高的私人艺术沙龙，
靠替人鉴定些古董字画和提供些不痛不痒的投资建议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就他了。
”苏晚合上文件夹，指尖在光滑的页面上点了点。一个懂得在废墟里维持优雅的人，
一个曾经拥有过一切又失去一切的人，一个深谙规则又亟需翻盘资本的人。完美的交易对象。
他需要她可能提供的资源和人脉跳板，
她需要他这张脸和曾经煊赫的姓氏带来的“稳定”光环。各取所需，干净利落。
二苏晚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外滩源一家极其隐秘的会员制画廊咖啡馆。
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咖啡豆香和若有似无的松节油气味。沈确准时出现。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
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表盘简洁却显然价值不菲的腕表——大概是仅存的体面之一。
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并未因境遇而消减半分。他看到苏晚，
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感的浅笑。“苏总，久仰。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沈先生，幸会。”苏晚起身，
与他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力道适中，一触即分。两人落座。
苏晚没有多余的寒暄，如同开启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
直接将一份打印清晰、条款分明的文件推到他面前。白纸黑字，
标题醒目：《婚姻合作协议》。“沈先生，我的情况，想必你有所耳闻。我需要一场婚姻，
为期三年。”苏晚开门见山，语速平稳，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审视着对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纯粹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
协议里明确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婚前财产公证，婚后财务完全独立，
互不干涉对方事业、社交及私人生活，包括情感关系。在必要场合，
我们需要扮演一对感情稳定、互相支持的夫妻。作为回报，在协议期内及结束后三年内，
在我的能力范围和合规前提下，我会为你提供三次进入特定高端金融圈层的机会，
以及一次实质性的、对你个人事业重启有助力的资源对接。
”条款列得事无巨细：居住安排（分房，
打扰）、应对双方亲友探访的预案、媒体应对口径、甚至包括解除合约的条件和违约赔偿金。
严谨得如同一份严丝合缝的并购协议。沈确垂眸看着那份协议，
修长的手指缓缓翻过一页页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神情专注，
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馆里只有背景低回的古典钢琴曲。
苏晚耐心地等待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骨瓷咖啡杯边缘。她在评估，
评估这份“交易”对他的吸引力，评估他可能的风险系数。终于，沈确看完了最后一页。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苏晚审视的眼。没有预想中的窘迫、不甘或讨价还价，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条款清晰，
权责分明。很符合苏总的风格。”他拿起侍者早已备好的钢笔，笔尖在纸页上悬停了一瞬，
随即落下，在乙方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流畅有力，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
“沈确”两个字跃然纸上。他放下笔，将签好的协议轻轻推回苏晚面前，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像蕴藏着星光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苏晚冷静的面容。“那么，合作愉快，
苏总。”他端起咖啡杯，向她示意，语气温和，却让苏晚心头莫名地微微一跳。那眼神太深，
深得不像一个纯粹为利益所动的交易者。仿佛他签下的不是一份卖身契，
而是一盘更大棋局的入场券。三领证的过程简单高效得如同处理一项日常公务。走出民政局，
深秋带着凉意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苏晚看着手中那本簇新的、印着两人并排照片的红本子，
感觉有些不真实。照片上，她表情职业化地完美，
沈确则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静安区那套大平层，密码稍后发你。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苏晚将属于沈确的那本结婚证递给他，语气公事公办，“钥匙和门禁卡在里面。
我的书房和主卧是私人区域，非请勿入。其他空间，请自便。”“明白。”沈确接过，
随意地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旧皮包里，动作自然得像是接过一份文件，“苏总放心，
协议精神，我会严格遵守。”他果然是个极好的“合作者”。
搬入那套奢华却冷感十足的大平层后，沈确的存在感被压缩到了最低。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完美地镶嵌进苏晚设定的边界之内。他住在离主卧最远的客房，进出时间与苏晚完美错开。
偶尔在开阔得能打羽毛球的客厅或厨房遇见，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一句简洁的“早”或“晚上好”，便再无他言。偌大的空间里，
常常只有钟摆规律走动的声音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呼吸。苏晚对此非常满意。效率，可控。
这正是她需要的。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开始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涌动。
第一次是在一个深冬的午夜。苏晚为了一个跨国并购案的最后交割，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又陪几位难缠的欧洲投行代表喝到凌晨。酒精混合着极度的疲惫，
让她在踏入家门玄关的瞬间，胃里就翻江倒海。她强撑着换下高跟鞋，脚步虚浮地走向客厅，
只想瘫倒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晕染开一片暖黄的光晕。
沈确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坐在灯下看书，侧影沉静。听到声响，他抬起头。
看到苏晚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他合上书，起身走向厨房。苏晚无力地陷进沙发，闭上眼，
头痛欲裂，胃部的灼烧感一阵强过一阵。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不适吞噬时，
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她勉强睁开眼。沈确不知何时已站在沙发旁，
手里端着一个素净的白瓷碗，碗里是清透微褐的液体，袅袅地冒着热气。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姜丝和红枣的甜香飘入鼻端。“解酒汤。
”他将碗轻轻放在沙发边的矮几上，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温的，
喝了会舒服些。”他没有多余的关怀话语，也没有停留，放下碗便转身离开了客厅，
仿佛只是完成一件设定好的程序。苏晚怔怔地看着那碗汤，又看向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胃里的绞痛似乎真的被那温热的香气抚平了一丝。
她端起碗，小口啜饮。温度刚好，酸甜适中，带着姜的微辛，顺着喉咙滑下，
奇迹般地压下了翻腾的恶心感。一股暖意从胃里蔓延开，
连带着冰冷的指尖也似乎有了点温度。她靠在沙发里，疲惫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包裹，
意识渐渐模糊。第二次则更让她措手不及。一个重要的季度财报发布日，压力如同山峦倾轧。
苏晚一整天粒米未进，精神高度紧绷地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和媒体质询。直到夜幕降临，
喧嚣暂歇，她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刚进门，
一阵熟悉的、刀绞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上腹。多年的高强度工作落下的胃病，
在极度疲劳和饥饿的双重夹击下，毫不留情地发作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捂着胃，
疼得直不起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家里备有药，在楼上主卧的抽屉里。
可此刻，连走上楼梯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她蜷缩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转移注意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疼痛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意识在剧痛的浪潮里浮沉，视野边缘开始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被黑暗吞噬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扶抱起来。
苏晚惊惶地抬眼，撞进沈确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发梢还带着湿气，
身上是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凛冽的夜风气息。“药在哪里？”他的声音很沉，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劈开了苏晚混乱的痛楚。
“主卧……左边床头柜……”她气若游丝。沈确将她半扶半抱到客厅沙发上安置好，
动作迅捷却异常平稳。他快步上楼，很快拿着药和水杯下来。看着她把药艰难吞下，
他眉头紧锁：“多久没吃东西了？”苏晚闭着眼摇头，疼得说不出话。沈确没再追问。
他转身走进厨房。苏晚蜷在沙发里，听着厨房传来开火、锅碗碰撞的轻微声响。
剧烈的疼痛在药效下开始缓慢退潮，留下虚脱般的疲惫。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极其诱人的、温暖朴实的米粥香气，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沈确端着一个白瓷小碗出来，
碗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米粒开花，晶莹软糯，上面点缀着几丝碧绿的葱花和几粒枸杞。
他将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外面买的都不干净。刚熬的，温度刚好。”他解释了一句，
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后，他拿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条薄毯，展开，
轻轻盖在她蜷缩的腿上。“趁热吃一点。”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停留，
将空间完全留给了她。苏晚望着那碗散发着暖气的粥，又看看腿上的薄毯，
胃部的疼痛似乎被这无声的暖流彻底抚慰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温热的米粥滑过食道，熨帖着空荡痉挛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舒适感。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暖意从胃里升腾，蔓延至四肢百骸。偌大冰冷的房子，
似乎因为这个深夜厨房里亮起的灯、因为这碗及时送达的温粥，而有了细微的温度变化。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靠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胃里暖融融的，疼痛早已无踪。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而室内一片静谧。
她第一次在这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家”里，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令人心头发软的安宁。
她下意识地望向沈确房间的方向，那里房门紧闭，悄无声息。四那碗深夜温粥带来的暖意，
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苏晚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复杂的目光审视她这位“合约丈夫”。
她发现沈确的生活有着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规律和极简。他那间客房总是整洁得一丝不苟，
物品少得可怜，除了几件质地精良但明显已有些年头的衣物，便是书籍。大量的书籍，
涵盖金融、历史、艺术，甚至还有艰深的哲学原著，整齐地码放在靠墙的书架上，
是他房间里最醒目的存在。他几乎不购物，
唯一的开销似乎就是购买这些书籍和支付他偶尔参加的那些高端艺术沙龙的会员费。
他每天清晨会在露台做一套舒缓的太极，动作行云流水，
带着一种与都市快节奏格格不入的沉静。白天，他要么外出，去向不明，
要么就关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专注地处理些什么，
键盘敲击声轻而规律。苏晚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在偶尔共处的早餐时间（通常是周末，
她难得在家），她会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些财经或艺术领域的话题。沈确的回应总是言简意赅，
却往往一针见血，观点独到，透露出深厚的学识积淀和敏锐的洞察力，
完全不像一个被家族放逐、靠零星鉴定费度日的落魄公子。他身上那种从容的气度，
绝非伪装，而是源于某种强大的内在支撑。一次，
苏晚在书房处理一份极其棘手的跨境税务架构文件，
一个关于欧洲某国文化遗产保护基金税务豁免的条款卡住了她。
这种非核心业务领域的冷门知识，团队里一时也无人能解。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目光扫过房门。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文件，走到沈确的房门外，敲了敲门。门开了，
沈确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少了几分平日那种难以接近的贵气，
多了些书卷气。他侧身让她进来。苏晚说明来意，将文件递过去。沈确接过，
目光快速扫过那复杂的条款，几乎没怎么思考，便指着其中一处解释起来。他语速不快，
条理却异常清晰，从该国的文化政策沿革、相关法案的立法精神，
到实际操作中税务机关的裁量惯例，层层剖析，逻辑严密。
他甚至随手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树状图，
将关联的法条和判例关系梳理得明明白白。苏晚听得入神，困扰她半天的难题豁然开朗。
她看着沈确专注讲解的侧脸，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明亮，带着一种智性的光芒。那一刻，
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无关乎他英俊的皮囊，
而是源于他头脑中那片深不可测的海。“谢谢。”她由衷地说，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沈确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苏总客气了。”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看来这个案子很棘手？
”苏晚简单说了说项目遇到的阻力。沈确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
提出的角度竟是她和团队都未曾考虑到的，直指核心。两人在狭窄的书房里，
就着一个复杂的商业问题，竟展开了一场高效而深入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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